青未了｜我心中的蘭花

我心中的蘭花

文/孟昭峰

一

蘭花，風姿素雅，花容端莊，幽靜恬澀，既有簡約明快的沉穩，又有張揚瀟洒的律動，那飄逸俊芳、綽約影隨的葉片，高潔清淡、神韻兼備的花朵，純正出遠、沁心潤肺的馨香，令人陶醉。我想，她如果生在富貴家，自有大家閨秀的撫媚;倘若長於寒門，小家碧玉的秀麗同樣迷倒萬端。

落戶富貴人家的蘭花，絕無寵生慣養的大小姐、闊夫人那般任性矯情，而是生動脫俗，高風亮節，楚楚怡人，敢與”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翠荷媲美，與獨立乍春、迎寒傲放的臘梅同歌，與艷壓群芳、光彩奪目的牡丹共舞。”綉面芙蓉一笑開。斜飛寶鴨襯香腮。眼波才動被人猜。一面風情深有韻，半箋嬌恨寄幽懷。月移花影約重來。”用宋代詞人李清照《浣溪沙閨情》筆下的美人形象，與深居一隅的蘭花作一比對，可謂恰如其分，不差毫絲。”淡眉如清水，玉肌伴春風”，這便是蘭花的氣質與韻律，從款款微動中初露端倪。此刻，對蘭花擬人化的托襯，讓我想起首屆齊魯晚報青未了散文獎二等獎作品《香雲紗》，想起在頒獎盛典中聆聽的山東師範大學教授李掖平那詩性飽滿的娓娓道來:”《香雲紗》文字真美。既寫出了香雲紗穿在宋氏三姐妹身上的那種貴族范兒和文雅之氣，又寫出了張愛玲這些才女們身著香雲紗旗袍凸顯的那種玉立於世的脫俗感、那種骨子裡的冷傲與清高，悠悠流轉、浸染著人性的複雜與鮮活。”這裡，我彷彿看見，洋溢著大家閨秀風采的蘭花，也披上一襲泛起淡綠的香雲紗，生機盈盈，活靈活現，精美絕倫。

蘭花的內心蘊含高雅，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她都擁有潔身自強、婀娜多姿的芳容。家鄉的老輩人講過一個蘭花的民間傳說，有些蒼涼與辛酸，很是感人，讓我至今難以忘懷。在很久很久的以前，有個叫蘭姑娘的仙女犯了天規，被貶出仙界，發配到一個寸草不生的亂石崗，化身蘭花。老天還不算完，繼續難為作踐著她。那年，山中大旱，烈日暴曬之下蘭花枝葉蔞縮，玉枝潦倒。到了冬天，寒風刺骨，蘭枝枯竭，有些根系裸露石叢，凍傷發癟，蘭姑娘奄奄一息了。這天，一位路過的老漢發現了她，可憐吶，老漢哀嘆一聲，趕緊彎下腰，小心翼翼移出蘭株，揣進破舊衣衫里，匆匆轉回家去。這是一個貧苦之家，老漢孑身一人，除了兩間破窯洞及盆盆罐罐、一點雜糧外，幾乎一張白紙，窮得叮噹響。老漢找出家裡最好的那個泥瓦罐，騰空秕糠雜糧，從罐的底部鑽個孔，開始忙碌栽種。沙粒、柴灰、田土倒是不缺，全都派上用場，水浸濕潤後摻入盆裡，體貼著骨瘦纖弱的蘭株，使她真正有了自己的家。老漢把花盆放在灶前的炕頭上，溫熱取暖，陪著，看著，盼著，以呵護女兒般的父愛，心若懸絲，一往情深。十天，二十天，一個月過去，終於，蘭姑娘醒了，身上開始有點綠油發亮，寒舍迎來久違的喜氣。春天到了，蘭珠掛滿潤澤與光采，”蹭蹭蹭”，拱發多個嫩芽，陽春三月竟竄出幾枝鮮艷的花朵，蘭姑娘用全部的心花怒放回報恩公的挽救與培育。老漢開心極了，身旁有蘭姑娘的靈性，他深感知足與快樂。再往後，蘭珠接二連三地生出成群的小蘭，老漢家裡變為蘭的世界，門庭日漸熱鬧起來，生計也越發活泛。

我為這個美麗傳說心動，曾一下抒懷兩首小詩，寄託內心的感悟。”本就棲於亂崗崖，翻山越嶺進農家。精心養護稱福樂，自力輕飛吐嫩芽。小有寒門掌上寶，才成碧玉室中葩。擎天不忘栽培厚，勇為恩公動地拔。”這首《蘭花情》是寫蘭姑娘的境遇與報答。”斑斕細纖縷絲髮，委婉柔和美小丫。翠綠常留茁壯草，香風偶溢滿盆花。端莊悅目心胸闊，雅靜怡神氣度佳。道是吟蘭多愜意，修身養性正韶華。”這《蘭花吟》則是稱讚蘭花的潔凈無瑕與賞心悅目。由此，再引用一下李掖平教授對散文《香雲紗》的評語，藉以展現蘭花披上香雲紗後的平民風采。”這位作者把接地氣的民間煙火和貴族清高的靈性、孤傲拿捏得非常和諧，可以說是有機結合，字裡行間給我們留下無數的品味和神往”，”香雲紗走向民間，那就是一種接地氣的、好看的、觀賞性強的、日常生活的享受”。美哉，香雲紗。美哉，輕罩香雲紗的、我心中的小家碧玉蘭花。

二

喜歡蘭花，還因為，我被朱德元帥對蘭花、對愛妻一片痴情的故事所打動，深得熏陶，內心充滿景仰。

老人家終生養育蘭花，寄託著對井岡山時期革命伴侶伍若蘭的深切思念。伍若蘭，書香門弟，從小受過良好的教育，是出名的才女。18歲考入湖南一所女子師範學校，期間，她與毛澤東的妹妹毛澤建情同姐妹，兩人經常參加青年進步活動。1925年秋，在毛澤建的推舉下，黨組織看重了伍若蘭的才華志向，培養她入了黨，從此開啟革命之路。1928年3月，她參加了紅軍，不僅寫得一首好字，還身挎兩支手槍，加上槍法出眾，戰友們都尊稱她”雙槍女俠”。1929年2月2日，為掩護部隊突圍，她身負重傷，不幸被俘。無論敵人怎樣威脅利誘、酷刑折磨，她都堅貞不屈，一個字也未說出紅軍的消息。同年2月12日，無計可施的敵人殘忍地殺害了她，年僅26歲的一代女傑香消玉殞，那時她已身懷六甲，肚子里的孩子還未與世見面。朱德得知她犧牲的消息後，悲痛欲絕，把對愛妻的情思，變成對質潔品高的蘭花的酷愛。他一生寫作蘭花的詩達40多首，均是表達讚歎和思念。

“幽蘭奕奕待冬開，綠葉青蔥映畫台。初放紅英珠露墜，香盈十步出庭來”，”東方解凍發新芽，芳蕊迎春見物華。淺淡梳妝原國色，清芳誰得勝蘭花。”殷殷思緒，滿腹衷腸，溢於言表。

三

由於愛蘭，進而萌發了養蘭的興趣，只是手懶加之事務繁瑣，一直未能如願。前年，當起釣魚翁，成為閑賦之人，養蘭的衝動終於變成行動。我先摸行情，拜師傅，做些功課，累積知識技巧，然後試驗，像下河抓魚似的摸爬滾打起來，一幌兩年，略見小成的快感跚跚蒞臨。這裡，不妨拋磚引玉，與朋友分享一點淺見。我覺得，備料是基礎，包括選盆、整植料。花盆時興紫砂的，高腰，底部及盆壁都預留排氣孔。搭配的植料需透氣性好，排水通暢，能保持適當的濕度。我一般選些植金石、粗河沙、塘泥，外加發酵好的松針土、花生皮，照一定比例摻勻。栽培養育得講究，由易到難，甭想著一口吃個胖子。開始，我挑選幾棵皮實好養的建蘭大鳳素試手，修根、消毒、墊底、上盆、鋪面，等澆完定根水算是告一段落。當中，寧肯淺種不宜深栽，蘆頭稍低盆面。後來，我還摸索出，就個人的植料搭配加北方天氣，一般隔15天(冬季20天)澆水，隔一個月施薄肥。”夏秋遮陽，冬春敞亮，四季氣爽”，說的是把握好給蘭花的光照與通風。

蘭花最好靜養，觀而不動，賞而不擾。也不必對她太殷勤，這方面還真有憾事。去年春天，因怕剛栽的蘭花渴了、餓了，澆水、施肥過頻，結果一下子養死三棵，那個心疼呀，真的難以形容。有人說蘭花洋氣，不好侍候，”一年見花，兩年退草，三年枯竭”。其實不盡其然，蘭花並非難養的植物，只要對了路、順了茬、應了手，她就會根壯葉茂，含情默默、落落大方地沖你笑嘞。相信她，適度放飛自由，有時會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有盆蘭花，部分蘆頭上的葉子退草，發黃變干，我稍作修剪，乾脆不再管她。今年換盆時，竟長滿了白白胖胖的水晶根，冒出的新芽愈加肥厚壯實。大鳳素已連續兩年開花，成串的鵝黃，挺拔在茂密的綠綠的枝葉里，簡直七仙女下凡似的養眼。春蘭也有，比著建蘭，風采不輸半分。我還添置了小有名氣的蕙蘭香妃、紅香妃，這些小精靈特水靈，說不準很快便能花開富貴。往後，我想再養點口碑不錯的”市長紅”，這下，可稱得上蘭花小型聚會嘍。

四

伴隨氤氳茶香的細品，我往往情不自禁地靜觀欣賞蘭花，捕捉她春夏秋冬的韻味。

陽春，蘭花聳著劍一般的綠葉走來，葉子里的花蕊散發出陣陣清香，引來一隻可愛的蜜蜂，小東西”嗡嗡”歡唱，好像在說:”哇，這味道好甜，真香。”

盛夏，蘭花悄悄閉上美麗的眼睛，睡著了。她需要休息，需要積攢營養，增強內在的能量，等待新的擴充、新的茁壯。她更似妙齡美少女，長長的秀髮透著熾熱的風，飄呀飄，飄得人心裡痒痒的。哇噻，一道湛綠的香雲紗掩向全身，蘭花休眠的姿態都那麼風情依依、晶瑩透亮。

金秋，收穫的季節，蘭花搖曳著丰韻，盼望見證花朵綺麗的時日快點出現。不經意間，花芽破土、起苞、綻放，黃、紅、紫競相擁來，看誰更動人。像初生的嬰兒，花朵面頰微羞，驚奇這個世界的美，幸運這個世界的接納。

寒冬，百花凋零，草木衰敗，卻見蘭花蒼翠挺拔，她的鬱鬱蔥蔥屬於四季，屬於所有鍾愛她的萬物生靈。蘭花還有春化的特點，就是晝夜需要一定的溫差。正是在隆冬季節，她忘不了提醒主人:”白天讓我沐浴陽光，晚上挪到北陽臺唄。俺需要冷曖交加，春化春化！”經過一個月的春化，蘭花更是花葉芬芳，擁有高昂的青春活力。

五

觀賞蘭花，驀然發現，自己由衷心儀她律動的朝氣，詠嘆她高潔的天賦，嚮往她奉獻的情懷。

觀賞蘭花，總想瞅准空兒向她傾訴。我知道，靈性通四方，這傾訴、這談吐蘭花聽得懂，能夠形成共振。

我傾訴，世間的風風雨雨、坑坑窪窪，讓人學會堅毅與嚮往;人生的喜怒哀樂、酸甜苦辣，促人塑起坦然面對;收穫的零零散散、絲絲絮絮，激勵人們寧靜致遠，踏入新的起點。

而我最要傾訴的，刻骨銘心的，則是對母親的深深思念。正如所有的母親都有偉大的母愛一樣，母親對我的愛是那麼深邃，那麼細膩，那麼真誠，成為我歷久彌新的記憶。恢復學測那年，我在家複習功課。當時村裡還很閉塞，沒通電，照明多用柴油燈，條件好的才捨得買煤油。點柴油省錢，煙黑大，弄得鼻孔凈是烏黑。母親看著心疼，硬是給換成煤油燈學習，而她做針線活仍用豆粒般大小火苗的柴油燈。學測要去幾十里開外的一個鎮上，老人大半夜就起了床，烙一些白麵餅讓我帶著。看著我吃完留下的、僅有的兩張餅，盛雞蛋湯的碗見了底，她會心地一笑，催我早早趕長途汽車。臨行我偷偷瞧了一眼，牆角里放著滿籃子玉米面窩頭，這可是全家人吃的呀。我哭了，領受著濃濃的母愛哭了。可巧，那年的學測作文題目是《難忘的一天》，我用飽蘸激情的筆，記下了這偉大的母愛、這難忘的一天。從那以後，我用微不足道的心力報答母愛，起勁參加勞動掙工分，中午間隙去地里割一大捆草，傍晚推來滿滿一車墊豬圈的土，大清早把背簍掛尖的柴禾攤到院里。開學報到前，家裡的乾草、柴禾疊成鼓鼓的垛，豬圈旁的土堆得老高，足夠用上一大陣子。母愛養育激勵了我，改變了我的人生。母親已作古，蘭花呀，請你，請你把我的思念帶給天堂中的母親吧，願老人安息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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